印尼之行與政局觀察
林保華
二○一六年十一月初,回印尼參加侄女的婚禮。這是四年中第二次回到第二故鄉,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次?也是這種心理,決定與太太再回去一次。
六十七年後再度踏足三寶壟
新郎住在三寶壟,婚禮在三寶壟舉行,因此我先到梭羅住一晚,再隨弟弟的女方親友坐旅遊小巴到三寶壟,在三寶壟住兩晚,再回到梭羅住兩晚,才再經過雅加達回到台北。
三寶壟是中爪哇首府,人口約一百五十萬,比梭羅的不到六十萬多許多。兩地距離一百公里。但是高速公路只有很短一小段,所以車子還是要開兩個半小時,因為在三寶壟市區行車很慢。這是我六十七年後再度踏足三寶壟,但是對過去已經毫無印象。
婚禮在天主教教堂舉行,一個上午的儀式,下午休息一下,晚間自助餐,我的表弟妹,乃至第二代,甚至第三代,也從梭羅趕來,有的晚上趕回去,有的就在三寶壟過夜。
晚宴結束回旅館,才發現期間下了大雨,因為馬路積水很深。抵達三寶壟時,看到一路在大興土木,可見一定又是雨水流不進下水道,這幾乎是所有城市發展的通病。回程時因為是白天,看到不少新建的平房出售,可見近幾年印尼經濟的發展,然而也可能出現房產滯銷的情況。
回梭羅的路上,我們的車子差點輾上一條一米多長的蛇,說明沿路還有許多沒有開發的荒山野林。二○一六年十月中旬,印尼總統佐科威在中爪省視察梭羅到吉礁山高速公路建設工程時表示:「到了二○一九年,我們最好能建成一千兩百公里的高速公路,爪哇島從西到東必須有高速公路貫通。」他期望在外島也有高速公路,因為外島面積雖然比爪哇島大,但經濟也更落後,看來外來投資還有不少商機。
梭羅河與皇宮追尋過去記憶
回到梭羅後,表妹與表弟媳婦帶我們遊覽,首選目標還是梭羅河。四年前經過那裡下車,然後上山。這次到那裡,是河流水量最多的一次,就像《梭羅河》歌曲裡所描述的:「旱季來臨,你輕輕流淌,雨季時波濤滾滾,你流向遠方。」正好現在是雨季,又剛下了幾場大雨,只是源頭未見波濤,中下游如何就不知道了。
她們帶我們遊車河觀賞大橋前後的街景,原來橋的兩邊各有一間大學,橋南是梭羅藝術大學,橋北是三一一大學,後者更加著名。
下午行程我想看與皇宮有關的景物,上次來不及看。王花園在我小時候是動物園,那時最喜歡去看大象與老虎。現在動物園遷到梭羅河附近,這裡改為本土文化館,有展品與演出,例如皮影戲,不過其他場地已經荒廢破舊。
離開王花園,去皇宮前的阿侖阿侖廣場,小學五年級時候,每天上學要穿過這個廣場,走起碼半小時的路。很意外的是,皇宮現在也開放了,裡面是一排排小平房,也很破舊了,只有幾間馬車房油漆一新。現在皇室已經沒落,聽說還上演兄弟鬩牆的戲碼,也就更加沒落了,如果不知道走進去,不會知道那就是昔日的皇宮。
梭羅人傑地靈:總統到國手
離開那裡,特地再去找當年的其中一個故居,因為那些巷子大同小異,我身體不舒服,也就沒有花時間執意去找。不過車子專門去了佐佑丹街看七十年前的兩家百貨店,其中一家的「榮茂百貨店」少東是我的學長,現在在澳洲,與我仍時常聯絡。他們兄弟一九四八年就回中國參與革命,甚至去朝鮮抗美援朝,後來幾個侄兒也回國了。現在他們家族散落在中國、香港、澳洲各地,我算代他憑弔他的故居。現在那個店面還在,只是早已轉手,人物全非。看來似乎改為批發店。
他們這一代參與革命,就是從三寶壟華英中學的中共地下組織擴展到梭羅華僑公學的。當時我太小,請教大我七、八歲的他才知道一些來龍去脈。我的父親雖是校長恐怕也被蒙在鼓裡。
梭羅雖然是小城,可是人傑地靈,做了三十年總統的蘇哈托是梭羅人,現任總統佐科威也是梭羅人,並且擔任過梭羅市長。即使是華裔,一九五○年代中國羽毛球單打冠亞軍王文教(可謂中國羽毛球之父)、陳福壽都是梭羅華公的學長,晚一些的女子單打冠軍陳玉娘也是梭羅人。
由於胃部還很難受,第二天回台灣,怕路上出事,所以親友帶我到醫院,我開始顧慮要等長時間,但是居然一去就有醫生應診,躺在病床上打針。醫生很年輕,去年還在香港大學進修了一年。這次回印尼,我的印尼話又恢復不少記憶,可以進行簡單的交談。
這次到印尼,雖然參加喜事,親友裡卻也出現一絲不安的情緒,那就是印尼民主化以後逐漸消弭的族群問題又有復燃之勢。那就是盛傳一位華裔燒可蘭經的事情,具體情節雖然搞不清楚,流言可是有很大的煽動作用。
一絲不安:重燃宗教族群問題?
而比這個流言更大的事情,則是雅加達省華裔省長鍾萬學在講話中提到可蘭經,被穆斯林認為褻瀆伊斯蘭。印尼人口中九成是穆斯林,引發的反應當然不小,各大城市在十一月四日舉行集會遊行。這天,我們出發到三寶壟,車子走小路,避免遇上示威隊伍。我只在一九九四年見過一面的最小表妹,本來要從雅加達來參加婚禮,也臨時取消了。
鍾萬學是現任總統佐科威的助手,因為能幹而成為明日之星。佐科威當選總統,他也當選首都雅加達特區的省長,但是他的華裔身份,有些人不願接受,由於二○一七年二月要競選連任,被對手抓到辮子猛打。十一月四日全印尼的遊行約有十萬人參加,要求法庭調查。對這些遊行,佐科威總統表現非常成熟,一再與對方團體溝通,肯定他們的和平理性,對個別騷亂事件表示遺憾。他更特別感謝警方對秩序的維持。作為改革派領袖,他的改革觸動過去既得利益集團,自然在這次示威中起了作用,警方的表現也格外引人關注。
回台北後陸續追蹤這方面的新聞。經過警方調查偵訊後,十一月十六日正式將鍾萬學列為嫌犯,禁止他出境,並送交司法起訴。然而來自印尼各地的逾二十萬名穆斯林十二月二日在雅加達再度發起示威,要求逮捕鍾萬學。利用宗教反對鍾萬學,其實更是指向推行改革與反貪的佐科威。
佐科威總統展現成熟政治手腕
為平息緊張情勢,佐科威已經持續數日與伊斯蘭及政治領袖會晤,當天也意外現身在該公園進行的團體禱告,同時感謝現場的抗議群眾以和平方式示威,並呼籲他們返家,此時群眾歡呼,然而又突然開始反覆呼喊要求把鍾萬學抓起來,之後和平解散。
反對鍾萬學是以宗教名義出發,實際上對他的華裔身份也有質疑,擔心出現效忠問題。所以他當選雅加達省長後也直稱,他的確是「支那人」,但還是當選雅加達省長。這是表明印尼族群的融合。他自稱「支那人」,讓我聯想到香港立法會議員稱呼「支那」被指為「辱華」,那麼鍾萬學也「辱華」,卻不被一些穆斯林所諒解。其實「支那」是印尼通行語,在雅加達機場搬運工給我搬行李時,我說到China Airline(華航),那位工人說,「喔,Cina Airline」,那他也在辱華了?我當時還急了一下,怕他送到中國的航空公司,後來想起中華就是支那,果然他沒有送錯櫃檯。中國人對「支那」大興問罪之師,好像是侮辱了自己的十八代祖宗,是不是庸人自擾啊,還是也有煽動狹隘民族主義的目的?
不過從反對鍾萬學的事件,也讓我擔心中共勢力的滲透,會引發類似事件的惡化,因為宗教與族裔與政治往往牽扯在一起。今年早些時候《聯合早報》訪問北大退休教授梁英明,也是我的梭羅學長,談到中國可能向全球發放華裔卡時,他就反對說,這事太敏感,東南亞的華裔將再次受害。鍾萬學事件露出了苗頭。
中共喉舌《印華日報》高調活動
然而我在梭羅到雅加達的當地航班上,看到了一份十一月八日的《印華日報》,是四年前所沒有的華文報章。與過去看到的華文報紙比較,這份更是中共的喉舌,尤其是那篇相當於社論而署名「龍力」的評論,在指出鍾萬學喜歡講話而誤觸禁區的缺失後,更不厭其煩指導他應該怎麼做。筆法老練,據熟悉印尼情況的朋友說,執筆者可能曾經是馬共成員的李卓輝,在《國際日報》被炒魷魚後他另起爐灶,擔任《印華日報》總編輯。他以「左」聞名,香港支聯會也有個馬共成員,與天安門母親丁子霖爆發過衝突。看來中共為推廣世界革命,讓這些人繼續發揮餘熱。
《印華日報》各個版面有關中國的新聞全是對中國有利的新聞,絕無負面。例如明明德國正在否決中資的併購,但是A8版整版都是採用中新社及其他中國媒體文章,鼓吹中德怎樣開展經濟合作互融,掀起並購高潮,中小企業合作對接一帶一路,就像德國已經被納入中華大帝國朝貢體系一樣。
兩岸三地的台灣版頭條是「洪秀柱批台陸委會對大陸認識不足:對其作用感到悲觀」,這新聞來自「中國台灣網」。
「印華新聞」頭條通欄標題是「北京印尼歸僑聯誼會召開座談會關心印尼時局 李卓輝詳細講述當前政局發展和印中戰略夥伴關係」,四日發生遊行示威,七日這位馬共黨員就已經回北京述職匯報印尼政局。與會名單中就有當年我在巴中讀書時候的中共地下黨師生。
這份報紙出六大張二十四頁紙,卻幾乎沒有廣告,經費哪裡來的?是不是中共中央聯絡部的?在印尼政局的敏感時刻,這家中共報紙毫無避忌的評論印尼時局,而且有明確的傾向性,不但會害死相關的政治人物,也可能掀起新的反華浪潮,尤其中國正在東南亞擴張勢力與版圖的時候。
中國擴張遇上特朗普政局多變
梁英明有出席李卓輝的報告會,但是沒有刊出他的發言,我相信他不會認同中國與這家報章目前在印尼的高調做法。一旦印尼華人出事,這些黨棍可以輕易回到中國避禍,其他華裔就很不幸了。一九六五年的「九三○事件」,一九九八年的排華浪潮,中國政府拋棄印尼華裔一次又是一次。這些教訓難道他們忘記了嗎?為了實現「中國夢」,這種自私的中共走狗會把華裔當祭品,印尼華裔應該群起抵制,以免惹禍上身。
由於中國的擴張,東南亞局勢出現許多變化。中國不惜與新加坡直接衝突而在香港扣押由台灣運回新加坡的裝甲車;馬來西亞總理納吉懾於國內反貪威脅到他的利益而靠攏中國,向中國購買軍備;新任菲律賓總統的杜特爾特也與中國勾肩搭背,又去討好日本;台灣則推出新南向政策。十二月二日美國新候任總統特朗普與四個國家元首通熱線電話,其中三位是台灣總統蔡英文、新加坡總理李顯龍、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對中國來說都是相當敏感的人物。
特朗普的特點就是打破傳統,不按理出牌。面對中國擴張,未來東南亞政局可能出現動盪,包括可能的金融動盪與政治動盪。因此作為東南亞人口最多,也是全球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印尼政局未來走向,更值得關注。
《動向》月刊 2016年12月~2017年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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