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混戰下的蝸步政改    林保華

中國樓價飛漲,拋離民眾的生活水準,小小老百姓只能“蝸居”;香港小小
老百姓要求特首與立法會實現“雙普選”心切,害怕民主的中共違逆民意,
民主的進程原地踏步,最多也只是“蝸步”。

          特區政府的政改方案

去年十一月中旬香港特區政府提出一個政改報告,與目前比較,包含兩個“
改革”的內容,即將特首選委會由八百人增至一千兩百人;在立法會增加五
個地區直選及五個區議會功能組別議席,五個區議會功能組別議席只有民選
區議員有權投票。

現在的立法會有六十個議席,三十個是直選議席,三十個是功能組別。增加
十個中,五個直選,五個功能,平分秋色,無增加“民主”可言,因此如果
這五個功能議席不是小圈子決定,而是由直選產生的區議員選出,排斥了委
任區議員,就等於增加了民主成分。而選委會的設定與二○○五年版本沒有
變化,一千兩百人的選委會,仍是小小圈子的選舉。五年、十年才這麼一點
點的“蝸步”,何時才能“雙普選”?而全面普選時間表與路線圖,北京與
特區政府還堅持不肯拿出方案,導致泛民對這個方案採取否定態度。

然而如果像五年前,泛民以超過三分之一席位否決這個方案,則五年後才有
機會再討論政改,那麼這十年就完全原地踏步。北京與特區政府就以此來威
脅泛民必須“收貨”。

在香港泛民“公投派”以辭職再補選議員來顯示民意外,“溝通派”就與北
京討論民主步伐,希望能取得比特區政府提出的政改方案更加“民主”一些
的方案。在與北京接觸中,由於“終極普選聯盟”是一個鬆散的新組織,最
後還是由香港資格最老、實力最大的民主黨來實現大任。這場溝通戰,也許
是民主黨成立以來面對的最大挑戰,也考驗民主黨及其領導階層的成熟程度
,而其承擔的風險也不能低估,尤其在“兩面受敵”(強悍而又奸詐的中共
對手及泛民內部的不同意見)。

          民主黨提出政改方案

由於香港特區政府提出的政改方案要於六月二十三日在立法會表決,因此在
立法會議員補選後的五月二十四日,民主黨正副主席何俊仁與劉慧卿,以及
資深議員、前教協會長張文光拜訪北京駐港機構中聯辦,與副主任李剛會晤
,這是“破冰”之舉。民主黨提出三個要求,希望特區政府接受,民主黨掌
握的九票加建制派的票數,才能使新方案過關。

根據基本法的規定,特區政府內部事務,不容北京干預;但是泛民也十分清
楚,特區政府沒有北京中央政府的同意,絕對不敢提出自己的政改方案,這
也是現實。雖然直接與北京談是“引狼入室”的行為,讓北京的“第二支管
治隊伍”公然插手香港內部事務,但也是無可奈何之舉。而雙方會晤後,何
俊仁坦承分歧不小。民主黨提出的三個條件是:第一,普選定義符合《公民
權利及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中的“普及而平等”原則、即取消功能組別;這
是他們的終極目標。第二,二○一七年的特首提名門檻,不會高於二○○七
年的門檻,一千兩百人的特首提名委員會應加入所有民選區議員;這樣,泛
民在選委會可以參與提案的人數才會增加。第三,二○一六年的立法會選舉
只增加直選議席,取消分組點票。

民主黨表示,若中央接納上述訴求,二○一二年方案應有兩點改善﹕一,在
二○一二年的政改方案中,六個區議員功能組別(現有的一個加新增的五個
)由區議員提名後,不是由他們互選,而是由全港沒有擁有選舉功能組別權
利的選民,獲得另一張投票權,因而使全港每個選民擁有兩張投票權,一張
是選出直選議席的議員,一張是選出不同界別的功能組別議員。二,取消區
議會委任制,二○一二年的特首選委會加入四百多名民選區議員,保持提名
人數不多於一百五十個。

          北京與中聯辦的反應

這裡需要說明的是,目前妨礙普選的是立法會內部由小圈子選舉產生的功能
組別。在不可能一下子取消全部功能組別時,民主黨先增加由區議員產生的
功能組別的民主成分。原來區議員除了一人一票選出者外,還有一部分是特
首指派的,因此如果同時取消特首指派部分,也讓區議員(包括功能組別部
分)由“變相直選”產生。而把民選區議員加入到特首的選委會裡,也可改
善原來選委會裡絕大部分是中共變相指定而被控制的建制派人士。

六月八日,北京對此作出回應。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喬曉陽說:“通常所說
的『普選』,是指選舉權的普及而平等。不過,一如國際上的一般理解,有
關選舉的權利是允許法律作出合理限制的。各國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採用不
同的選舉制度來實現普及而平等的選舉權,這就是當今國際社會的現實。”
他一個“不過”,把“普及而平等”否定掉了。而所謂法律作出的合理限制
,指的就是基本法中對普選及功能組別,以及民主必須“循序漸進”的種種
規定。

在中聯辦繼李剛與民主黨接觸舉行記者會後,六月十四日再次舉行記者會,
由宣傳文體部部長郝鐵川出面邀請香港傳媒茶敘談論政改。郝鐵川是憲法及
法理學專家,曾任華東政法學院副院長,後來出任上海市委宣傳部副部長,
因此是宣傳裡手。他態度強硬的批判民主黨的方案,說是“畫蛇添足”,這
使溝通氣氛更加低迷。

喬曉陽與郝鐵川的講話引起泛民強烈不滿,然而,因為喬的講話基調還比較
溫和,有些聲稱是“個人看法”或“香港社會”的看法,說明他也留有餘地
;郝的級別太低,泛民不怎麼理睬他。為了避免政改再原地踏步五年,而且
判斷北京沒有把路全部封死,因此民主黨委曲求全,放軟身段繼續與北京溝
通。民主黨的取態就是,能增加一點“民主”成分,好過沒有。但是必須與
原先的政改方案有所進展,如果北京不再讓步,民主黨就接受的話,就等於
投降,因此必須雙方作出讓步,才能避免一拍兩散。最後雙方聚焦在那五席
的區議員功能組別席位上。

          泛民內部出現的爭議

泛民內部也出現激烈爭論,民主黨承受極大的壓力,尤其社民連與網上的年
輕人覺得民主黨讓步太多而多所指責,他們擔心,這是民主黨變相承認功能
組別的存在,從此就沒有理由再要求廢除功能組別了。民主黨的創黨主席李
柱銘也反對民主黨的方案,甚至要發動聯署。但是方案得到支聯會主席司徒
華的支持。人們還關注“壹傳媒”的態度,因為老闆黎智英與李柱銘私交甚
好,在政治觀點上也很投合。然而六月十五日“蘋果日報”發表社論“民主
黨、普選聯方案值得支持”,明確了態度。

批評民主黨方面有些過了火位,例如有人指這是民主黨與中共的“檯底交易
”,因而在何俊仁出現的場合“踩場”,甚至有網民號召去“強姦”民主黨
副主席劉慧卿等等。面對反對聲浪,何俊仁就表示,如果他們的方案在民主
黨內部被否決,他不惜辭職。

路線與政策可以辯論,但是搞到人身攻擊,就不是正常的現象了。何俊仁與
劉慧卿,是民主黨中理念與人格都禁得起考驗的領袖。他們不但長期投入香
港的民主運動,而且關心中國的人權狀況,他們組織有中國維權律師關注組
,大力聲援中國的維權運動;還與台灣的人權律師合作一起關心中國的人權
狀況。在私德上,他們也無可指摘。人們不會認為他們與中國的溝通懷有甚
麼個人的不良動機。至於香港的民主蝸步到如今這個地步,責任不在民主黨
,在中共決定收回香港主權時,人們就應該料到這個結局。民主黨做的,只
是如何“死馬當活馬醫”,務實的來慢慢解套,是否能夠成功,還是取決於
北京,泛民根本沒有能力決定,即使“變相公投”成功,北京不睬,又能奈
何?

          特區政府起錨便拋錨

在民主黨與北京溝通期間,香港還有一個小插曲。因為特區政府不能無所作
為,所以特首曾蔭權以“起錨”為名,積極推銷他的政改方案。“起錨”一
詞一時成為香港最熱門的語言。如何起錨呢?

第一,動員高官走到基層宣傳政改方案。但是由於到處遇到抗議聲,相當狼
狽,因此行程保密,搞得裡外不是人。

第二,親共政黨與團體在六月十九日舉辦遊行支持政改方案,為了湊多人數
,用各種形式的“物質刺激”,例如組織海鮮團之類,飽餐一頓後遊行去撐
政改方案,倒是很符合“吃飽了撐的”諺語。但是沿途也被泛民“阻擊”,
有勞大量警察保護。

第三,起錨重頭戲是特首曾蔭權邀請公民黨主席余若薇在六月十七日傍晚舉
行政改的電視辯論,但是辯論規則由政府規定,不許觀眾參與。好多人擔心
余若薇掉入陷阱,但是余若薇毫無懼色,經過充分準備後,在辯論中一舉擊
敗曾蔭權。香港大學民意研究計劃當晚即時進行調查,訪問五一三人,七成
六受訪者認為余若薇的表現較好,一成四則表示曾蔭權表現較好。更預料不
到的是出現民意逆轉:以往民調的結果都顯示,支持政府方案的市民較反對
的多,前者有接近一半支持率;但是辯論後,表示更加反對方案的受訪者高
達四成五,更加支持的則為兩成。針對曾蔭權以“原地踏步”批評泛民的反
對態度,余若薇回應說:“如果我支持(方案),我對不住下一代,所以我
情願原地踏步,都不要行差踏錯。”“情願原地踏步,不要行差踏錯”一時
成為經典。

看來,特區政府的“起錨”變成“拋錨”了。不過為了防止方案被否決而兩
敗俱傷,特區政府也還建議北京接受民主黨的方案。因為泛民即使是溝通派
,也不會放棄他們的原則,所以最後北京的態度出現一些鬆動。這個鬆動首
先由傳統左派人士,前律政司司長、現任基本法委員會副主任梁愛詩在六月
十七日表達出來。

          北京接受民主黨方案

梁愛詩五月二十七日才明確批評民主黨方案違反人大決定,“(有關建議)
一人一票就係直選,就算係由界別提名都是直選”。事隔兩周,她指方案可
以考慮。一聲令下,一些親共人士也紛紛轉調,並聲稱過去的反對是一場誤
會云云,一時成為政壇笑話。

由於離開立法會表決的六月二十三日沒有幾天,六月十八日,何俊仁表示仍
未知北京是否接納該黨的區議會方案,須盡快公布並延後表決,讓他們有足
夠時間遊說黨員及市民支持該黨通過方案。他又要求北京須一併交代將來五
個新增區議員議席的提名門檻,不可將提名程序變成篩走泛民候選人的門檻
,劉慧卿也發表同樣的意見。這又牽扯到提名門檻的問題。

不論是特首的選委會,還是新增的功能區議員,因為原先人選產生辦法的設
計都是給建制派處於多數的有利地位,因此提名人數門檻越高,對泛民越不
利。因此在解決“席位”問題後,就必須關注“門檻”問題。因此民主黨是
否支持方案,應該等到特區政府的具體方案出來後,才可以決定是支持還是
反對。由於可能“魔鬼在細節中”,新的政改方案必須重新寫過,並且經過
立法會及全港市民詳細研究後表決,因此推遲表決日期非常必要。

六月二十一日,特首曾蔭權出面宣佈接受民主黨的方案,並且表示不會在提
名門檻上進行刁難。民主黨也在當晚舉行黨員大會,近八成出席者支持黨的
方案。因此立法會通過方案看來沒有問題了。但是民主黨所得到的,看來也
只有區議會功能組別的變相直選,與提名門檻不會太高,二○一六年的立法
會選舉只增加直選議席,取消分組點票方面沒有進展。根據計算,在選民取
態不變的情況下,未來泛民在立法會中的比例,將從現在的三成八,增加到
四成。就這點“蝸步”,香港開展一場大戰,可見要從共產黨手裡爭取民主
的艱辛了。

          泛民對表決不同取態

這次的改革局限在對功能組別的區議員採取變相直選產生,與全面普選還有
很大距離。這實際上也是上個世紀一九九○年代末代港督彭定康政改方案中
,擴大功能組別選民基礎而被定義為“變相直選”的另一版本。當時北京為
此痛斥彭定康“三違反”,並且斷了立法會連接九七後的直通車。不幸十幾
年後,政改再回到這條路上,這就是中國政府對香港民主的“貢獻”。

民主黨通過方案後,李柱銘表示可能考慮退黨,據估計可能會有二十名左右
少壯派成員一起退黨。而在社民連的黃毓民指責民主黨出賣香港人的同時,
公民黨主席余若薇與其他泛民小政黨雖然反對方案,但採取比較理性的態度
。李卓人、梁耀忠、何秀蘭則召開記者會,表示不支持民主黨方案,並要求
政府押後表決,讓市民有足夠時間討論。何秀蘭指出,若以區議會功能組別
“溝淡”(稀釋)三十個傳統功能組別,今屆只得五個,最少要六屆才能增
至三十個,“到時經已係二○三二年,我都七十八歲了。對民主黨被攻擊,
三人呼籲尊重不同意見,不要阻止、打壓他人。何秀蘭說:“希望唔好有人
身攻擊,否則就算日後有一人一票,都可能會發展成劣質政治。”

這就是“一國兩制”下香港民主的困境。泛民應該團結共謀對策,否則只能
親痛仇快。在傳出北京接受民主黨方案後,香港大學舉行的民調,認為立法
會應否決特首及立法會二○一二年選舉方案的市民,較六月十七日“余曾辯
論”同日調查急跌十三及十二個百分點,五成四的受訪者則贊成政府接納民
主黨改良方案並如期表決。看來,多數香港市民還是希望“和諧”,不想各
走極端。

          北京為何會作出讓步

還有一個問題是,北京最後怎麼會接受民主黨“變相直選”區議員功能組別
的方案?有人認為涉及黨內鬥爭。我則有略為不同的看法:第一,中國目前
有許多焦頭爛額的政經問題(當然也包括為爭奪十八大席位的黨內權力鬥爭
),社會開始陷於失控狀態,最近還因此開展長達七個月的“嚴打”,如果
香港也發生激烈衝突,後果難於預料。第二,中國引誘台灣要在六月底與之
簽署ECFA(類似香港CEPA的“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進入關鍵時刻,以
套住台灣的主權獨立而融入“一中”架構,但是正在遭到在野黨與民間的強
烈反對,因此如果北京與香港民主黨一拍兩散,更使台灣反對馬英九與北京
簽署協議的聲浪更為高漲,不利北京對台灣的統戰欺騙。

也因為如此,未來在反對共產專制方面,香港泛民如何與台灣民主力量加強
合作,是一個新的課題。
《爭鳴》  2010年7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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