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共和國》林保華／史明前輩對我說的最後遺言
總被暱稱為「歐吉桑」的史明出現在人前多穿著牛仔外套與牛仔褲，內裡搭配簡單的Ｔ袖，不穿西裝不打領帶的他從穿著就實踐擁抱勞苦大眾的思想。（前衛出版社提供）
林保華／時事評論員
史明回台後每逢活動，一定親自站在戰車上擊鼓激勵民眾士氣。（前衛出版社提供）
永遠的革命家、台灣民族論的先驅史明前輩在九月二十日深夜走完他輝煌的人生歷程。他的跨世紀一生，就像幾小時後二十年前的九二一大地震，是台灣翻天覆地的時代。台灣人走過了苦難，也創造了奇蹟。現在苦難還沒有走完，奇蹟也還要靠我們繼續來創造，讓我們的先人含笑於九泉。
兩個月前，史明前輩也一度被送往醫院治療。七月二十五日我與內子楊月清去台北醫學大學附屬醫院探訪他時，給他看我即將出版的回憶錄《我的雜種人生》的封面、封底。他的政治熱情也立即浮上，在我握住他的手時，他對我說的話就是「原則、政策、修養」。此後他一直輕喊「KanGo（痛苦）」，使我們十分不忍，只能一直勸慰他。
台灣人暱稱他「歐吉桑」，我則稱呼他「前輩」或「學長」。原因是一九四六年他從北平被派到晉察冀首府張家口的華北聯合大學受訓，這個大學（其實是訓練班）是我的母校中國人民大學的前身之一。一九五六年我考進中國人民大學的歷史系中國革命史專業時，這個專業還有一年半制的特別班，就是革命年代遺留下來的訓練班性質。
二○○六年來台定居時，絕沒有想到，我在台灣會有這樣近身的學長與前輩。因為我原先所知道在台灣的中共老革命，只有葉青（任卓宣，擔任過國民黨中宣部長）與晚一些的郭華倫（著有《中共史論》），不曉得有史明。想來史明在中共那裡只是小人物，在台獨運動中也不是主流派。二○○五年他指揮獨台會在高速公路攔截前去投共的連戰，還在美國的我對他的名字也沒有特別注意。到移居台灣後，尤其在二○一○年台教會組織我與史明前輩對談時，才了解他的背景。主持會議的陳儀深教授談起台獨運動有左翼和右翼，我才恍然大悟。
史明接受的是馬克思主義的正統教育，我接受的是已經「中國化」的教育，然而他有在華北「解放區」三年的實地教育與感受，因此對中共有包括國民黨「匪情專家」所沒有的真實了解與認識。每次見到他，他對我主要說的話有兩個內容：一個是團結認同台灣的中國人，一個是多寫評論外國的文章。前者基於他了解中共的統戰而我們需要反統戰；後者就是擔心台灣人不了解中共及台灣所處國際環境而有錯誤的認識。我也感受到他的「台灣民族主義」是包容與進步的民族主義，是視野廣闊的民族主義。
因此他最後對我說的「原則、政策、修養」也可能就是對我這樣有某種共同「革命經歷」的人說的。
原則性與靈活性是馬列毛常常說的，也是共產黨得以以小博大、由弱轉強的手段。這就是革命原則必須堅持，但是有時必須做適當的妥協。在民眾還沒有充分發動起來追隨革命的時候，左傾盲動必然導致革命的失敗；而政策就是來體現靈活的。然而靈活也不能喪失原則，否則就是右傾投降。這是共產主義哲學裡的「辯證法」。如何拿捏得準看領導藝術的水準。
列寧與毛澤東對政策及更具體的策略有不少論述。例如列寧在革命初期所著《社會民主黨在民主革命中的兩種策略》與掌權後所寫的《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等。毛語錄中當年幾乎人人會背誦的是：「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各級領導同志務必充分注意，萬萬不可粗心大意。」這是一九四八年發表的，正是史明在「解放區」時候。毛澤東熟讀三國、水滸，把政策、策略玩得出神入化，尤其在抗戰期間得以坐大。他在當時的著作如《目前抗日統一戰線中的策略問題》、《論政策》等更是經典。共產黨人有靈活的政策和策略，其原則是不損害黨的長遠利益，或曰目前吃小虧，未來佔大便宜，甚至因此而不擇手段而沒有政治及做人的道德底線；台灣的革命發展也必須有我們的原則與政策，然而不能違背普世價值與做人的底線。
因此史明這次提出的「修養」是過去我沒有聽見他說的，想來就是台灣獨立建國運動參與者所必須有的修養，包括政治修養與做人的修養。相信這是史明在長期革命過程與這些年來綠營內鬥給他造成的困擾並且感到問題的迫切性而說出來的。
這些年來我對這些也有感受到。這些修養最主要是做人的道德底線，在做政治人物以前，先學會做人，如果違背做人的底線，就一定成為政治騙子，而其目的只是為實現其政治野心與經濟私利。史明做為當年最激進而從事暴力革命的台灣民族主義者，為何會支持現在蔡英文的穩健政策，不是他背叛了理念，而是他對台灣主客觀環境的清醒認識與使命感。
台灣人有被中國人欺騙的經驗，雖然還沒有完全醒悟，然而對台灣人騙台灣人缺乏警覺，尤其對利用「愛台灣」而提出還不可能實現的激進口號來蠱惑人心來為自己牟利更缺乏認識。史明將畢生所得及其性命貢獻給台灣的獨立建國事業，反觀有的人以激進口號騙取台灣人的感情與金錢，或者忙於坐地分贓，這兩者的修養真是有天壤之別。這也是我對史明特別尊敬的原因。
台灣與香港青年正在完成其前人所沒有完成的偉大事業，目前也是英雄輩出的時代。但是我也很擔心太快成名而不夠謙卑的話，尤其社會的誘惑力太大，那麼在成為政治人物之前就淪為「政棍」，那不但是自己的失敗，也是社會的損失。因此史明提出「修養」，以避免亂世中出現最終將損害國家與民眾利益的「梟雄」，是其時也。
把史明前輩的遺言說出來，大家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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