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保華按:
今天是媽媽的生日,又是父親節,因而轉貼最近有朋友轉來給我的北京大學退休教授梁英明老師去年回憶當年他就讀的印尼梭羅華僑公學的文章,文中對我爸媽、也是他的老師,有相當具體的描述,讓我非常感動,相信爸爸媽媽在天之靈也會非常欣慰。梁老師也是我在雅加達的高中老師,在文中也提到我,聽說為此還受到非議。唉,人性真要被糟蹋到這種地步嗎?
追憶華公,感念師恩(梁英明)
1931年,我出生在中爪哇的歷史文化名城——梭羅市,在梭羅河畔度過了我的快樂青少年時光。我曾先後在梭羅中華學校、梭羅華僑公學和雅加達巴城中學就讀,1950年高中畢業,又留在巴中任教五年。
1955年回到中國,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畢業後留系講授亞非現代史,其後調到北大亞非研究所(現歸屬北大國際關係學院),直到退休。
離開印尼已有六十一個年頭,但美麗的椰島之國依然是我夢中的故園。這不僅是因為那裏有我親愛的爹娘,也因為有我難忘的老師和同窗好友。我在梭羅華僑公學唯讀過兩年書。但是,在華公的學習生活依然給我留下了美好而難忘的記憶,華公也對我的成長具有深遠的影響。
日本侵略軍佔領印尼時期,當地所有的華文中學曾被關閉,只有華文小學還可以繼續存在。1944年,我在梭羅中華學校高小畢業後,就被迫輟學了。1945年8月日本帝國主義投降後,梭羅熱心華僑教育的人士立即籌備複辦華文中學。我就在華僑公學招生的第一年考進了這所學校。因為我在小學畢業後曾補習過一些功課,因而順利升入了華公初中二年級學習。
當時,戰爭的硝煙尚未散盡,印尼社會百業凋零,物資匱乏,華公就是在這樣極其困難的條件下辦起來的。當時,它只有一所簡陋的校舍,連操場、實驗室和圖書館都沒有。我上數學課需用的三角板和圓規,都是我從舊貨市場上買到的。但是,華公的老師們都以飽滿的熱情和認真負責的精神教課,同學們也如饑似渴地努力學習。在華公的兩年裏,這些老師們不僅給了我們許多新的科學知識,也使我們感受到優秀文化的薰陶。也許正是這種艱苦的環境,培育了大家對母校的深厚感情。此後,師生們雖然散居各地,多年未能重新相聚,但我心中仍時時刻刻想念母校,想念當年在華公的學習生活。
當時,華公的老師們幾乎都是從中國著名大學畢業的。他們都是學識淵博而又循循善誘,最使我難忘的是我們的校長林維新老師和他的夫人國懷瑛老師。這兩位老師都畢業于中國當年著名的燕京大學。林老師教我們的國文課,他的講解深入淺出,引人入勝,又很重視我們的寫作訓練。除了作文課以外,每個星期還要我們寫一篇周記。這對我們提高漢語寫作能力很有幫助。後來我在巴中當老師時,也要求學生寫周記。這不但可以讓學生提高漢語水準,老師還可以從中瞭解學生的思想和生活情況,加強師生間的思想溝通和感情交流。可以說,華公的教育理念正是秉承教書育人的原則。
國懷瑛老師是我們的音樂老師。在梭羅這個小地方的華校中,能夠有這樣好的老師來教我們的音樂課,是十分難得的。國老師教音樂課,與以前的老師最大的不同是,她首先教我們認識五線譜,我們此後學唱的歌曲也是用五線譜記譜的。我們在音樂課上除了唱歌以外,有時還要練習將五線譜的樂曲改寫成簡譜。國老師教我們唱的歌曲都是中國和外國的名曲。在我們學唱的著名歌曲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創作的第九交響曲(“自新大陸”)的第二樂章。這段樂曲在中國經李叔同先生填詞,稱為“思故鄉”。這略帶憂鬱傷感的樂曲,體現的是淡淡的鄉愁,令人回味無窮。不知為什麼,上了國老師的音樂課後,我就特別喜愛音樂,特別是喜愛歐洲古典交響樂。而國老師教給我的五線譜知識,我也牢記不忘。直到現在,德沃夏克的第九交響曲仍是我深愛的交響樂曲之一。而那一段“思故鄉”的優美旋律也常常使我想起在梭羅的少年歲月。
當時,我曾特別羡慕那些家中有鋼琴的同學,很想跟他們一樣有機會學習彈鋼琴,但限於家裏的經濟條件,我始終沒有能夠實現這個夢想。1947年,我初中畢業後離開華僑公學,到雅加達巴城中學讀高中,從此就沒有機會再上音樂課,但是華公的音樂課把我培養成了一名古典音樂的愛好者。幾十年來,在我的學習生活中,我一直深深地感受到音樂的無窮魅力。
記得我在回國以前,曾在國老師家裏看到她和林老師在燕京大學的“姊妹樓”門前臺階上照的一張相片。當時的“姊妹樓”包括南北兩座建築,南邊的甘德閣是燕京大學女部主任辦公室,北邊的麥風閣是燕京大學音樂系用房。這兩座小樓都是古色古香的中國式建築。我在1955年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時,燕京大學已經不存在,它原有的校園已經成為北京大學校園,“姊妹樓”也已分別改名為南閣和北閣,但模樣依舊。我到北大報到的第一天,就首先去看看燕園著名的南閣和北閣。後來,每當我走過這兩座小樓時,我總是想起在國老師家看過的那張相片,也仿佛聽到房子裏傳出當年燕大學子們彈奏的悠揚琴聲。
說起來也湊巧,國懷瑛老師的公子林保華在巴中就讀時,就聽過我的世界歷史課。他後來移居香港,國老師晚年也定居香港,我有機會去香港時,曾與保華同去看望過她。國老師離開燕京大學多年,卻始終懷念母校。她知道我在北大工作,便委託我代她向燕大校友會捐款。我曾買了一本燕大校友會出版的紀念刊送給她,紀念刊內有她當年畢業時的照片,她看到後感到十分開心。國老師後來在香港的養老院安詳離世。
我至今難忘的另一位華公老師是教我們英文的林友仁先生。林老師畢業于上海滬江大學。他是一位溫文爾雅的學者,他沒有威嚴的外表,卻以他的淵博學識贏得了學生們的敬愛。華公繼承了當年印尼華校的一個傳統,就是中英文課程並重。我感到最受啟發的是林老師教的英語語法課。他用圖解法(diagram)分析英文的三種基本句式,即simple sentence ,compound sentence and complex sentence的結構差別,條理分明,使人一目了然。我在此後學習英語句式結構時,就經常使用林老師教給我們的圖解法,感到受益良多。
我們除了上課使用上海開明書局編印的英文教科書以外,林老師還讓我們學習其他的英文補充教材,包括莎士比亞的作品,如《凱撒大帝》(Julius Caesar)劇本中的一個片段。林老師曾讓我們背誦安東尼(M. Antony)在凱撒被政敵刺殺後,在葬禮上發表的著名演說詞。安東尼的演說辭藻華麗,邏輯嚴謹,既含蓄地讚頌了凱撒的豐功偉績,也譴責了布魯圖斯(Brutus)等殺手的兇殘。後來我在雅加達巴中任教時,曾在一家歐洲語文書店買到一部英文的《莎士比亞全集》(Shakespeare Complete Works),終於讀到這部劇作的全文。我1955年回國升學時,將這部書帶到北京,珍藏至今。林老師講課時,還經常介紹一些與英語有關的趣聞軼事,啟發我們的學習興趣。我在離開華公多年以後,竟然還記得當年背誦過的莎翁劇作的一些名句。
告別華公將近70年,點滴往事卻依然時時縈繞心頭。而特別無法忘懷的是華公老師們對我的教誨。華公沒有巍峨的校舍,卻鼓舞我們追尋人生的廣闊天地。華公沒有華麗的校園,卻使我們感受到世界的多彩絢麗。這就是我心中的華公!
2016年5月
寫於北京大學承澤園
載《印尼華公建校90周年紀念刊》,2016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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