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漫遊 □凌 鋒
廣州變化之大,如雷灌耳。坐的士,住酒店,都有一番學問。
一方面是物價飛漲,另一方面人們除了基本工資,還有名目繁多的
補貼、獎金。
民以食為天,但上肉漲到九元五角一斤,進口水果價錢令人咋舌。
服裝市場、大榕寺、長堤、夜總會……,均有其可觀之處。
自從七十年代中期移居香港時經過廣州後,竟然沒有再去過廣州。廣州
這十幾年來變化很大,如雷灌耳,但到底如何,很想親自去看看,但是拖來
拖去,到最近才成行。
我對廣州並不熟悉。五十年代中期從印尼回國,在廣州石牌的華僑補習
學校呆了兩個星期。當時勞累過度,又忙著高等學校統一考試,所以也沒怎
麼玩。印象最深的是在公共汽車上聽售票員大罵「丟那媽」。我雖然不懂廣
東話,但對這個「省罵」卻非常清楚。二十年後經過廣州到香港,只背了一
個背包,只住了一天一夜,趕緊出到香港,唯恐有什麼意外而脫不了身。現
在第三次去,自然也難以「回憶對比」,也仍是走馬看花,另外見見闊別了
三十多年的中學同學。
坐的士的學問
這幾年在香港,聽到的廣州高級酒店,是中國大酒店、東方賓館、白天
鵝、花園酒店等。只是為睡一覺而住高級酒店,實在太不值得,所以去之前
打聽較便宜的酒店。愛群、新亞之類太老了,最後決定入住廣州賓館。它是
六十年代的建築,房間沒有地氈,不過面積較大,一天一百多塊外匯券。服
務很一般,那個咖啡室的服務更夠嗆,吃早餐沒人理,我乾脆跑了。晚上還
有蟑螂爬出來,還好沒有爬到床上,尚可忍受。
到廣州時已過了午飯時間,還好下車的地方在流花賓館附近,謝天謝地
還有午飯吃。吃好了叫的士去廣州賓館,像搶一樣。一個北方人(知識份子
模樣)剛剛坐進去,就被司機趕出來。這位乘客說:「求求你,幫忙啦,我
要趕飛機!」的士司機理也不理。我在旁雖有外匯券,亦不好意思在自己的
同胞被趕出來時就坐進去,後來走到其他地方去上的士。
在賓館安頓好了後,坐的士去同學家。賓館門口名義上排隊等的士,也
有人管理,實際上管而不理,所以秩序不好,任人打尖。我剛剛排好隊,前
頭兩位內地人士為搶的士就打起來,這時管理人員才出來拉架。其中一個人
已被打得眼青鼻腫,自然也不了了之,於是隊伍也混亂了。正在此時,一輛
的士停在外面,我趕去說:「給外匯券。」於是順利的坐了進去。到目的地
後,陪我的同學要付人民幣,他說的士車頭寫上「歡迎支付人民幣」。我說
:「算了,不要惹麻煩了。」
付人民幣當然會便宜些,不過想到司機也要上繳外匯券,而且為免爭執
,我都主動付外匯券。但是我有兩次主動付外匯券,的士司機卻以無零錢為
理由拒絕找還。看來好人也難做。
廣州的士分三等,價格也不同。有的已漲價,有的未漲價。收費的「咪錶
」改了的就漲價,還沒有改的就沒漲價。坐到一部未改錶的車,那位司機把
錶用紙糊上,只好講價。上車後問他,他發牢騷說:「有後台的就先改咪錶
,我們沒有後台呀!」香港的士收費提高時,沒有改錶的車有一個價格對照
表,但廣州卻沒有。看來並非想不出這個辦法,而是如果用對照表的話,可
能會出現許多「土產」的對照表,收費會更離譜。
兩家酒店的鬥法
在東方賓館和中國大酒店,空的士都朝中國大酒店開,那裏隊伍也長,
但有人管理,秩序不錯。的士之所以捨東取中,可能因為中國大酒店的搭客
付外匯券的機會大一些吧?
有關東方賓館和中國大酒店鬥法的傳聞早幾年就聽到了,但這次才看到
。最明顯的是東方賓館加上一條龍對著中國大酒店的鯊魚口。其實如果不是
鬥法而是競爭,倒還是符合商品經濟發展的原則。
我的一位同學對我說,要在廣州的賓館或酒店吃飯,華僑大廈和東方賓
館比較實惠。有一天晚上我去東方賓館找了西餐磨,在「玻璃屋」內,玻璃
外是花園,還可以仰望夜空,燭光晚餐,情調極佳。價格不但不貴,而且服
務很好。因此我也連想到幾個問題:
第一,東方賓館的經理楊獻庭,雖然已被判刑,但這一套管理,不能不
說他也有一定的功勞。
第二,楊獻庭被捕後,東方賓館的其他管理階層蕭規曹隨,保持水準,
這也難得。
第三,旁邊有一個中國大酒店虎視眈眈,東方賓館上下就要競競業業,
價格高昂和服務欠佳都會失掉客人。可惜中共一些領導人仍然喜歡壟斷(如
民航機),所以改來革去,仍然一塌糊塗。
在路上,碰到要換港幣的,當時匯價在(每百港元)八十八到九十(人
民幣)之間。有一個小青年要和我換,我說不多。他說有沒有一干,我說只
有兩百。他「嗤」的一聲氣呼呼的走了。
沒歸隊的副教授
和老同學見面,自然也關心他們的近況,特別是在物價飛漲的今天。一
個在大學裏任教的同學,因為放署假,可以出來陪陪我。
這個教書的同學,原來學法律。文革前法律已不吃香,便轉行教政治課
。這幾年說是要搞法治了,一些人又紛紛「歸隊」。但他沒有歸隊,他還得
意地說,不歸隊是正確的,那些歸了隊的,紛紛埋怨做錯了。因為「公檢法
」系統裏多軍隊出身的,他們理什麼「法」,科班學法的反而受到歧視、排
擠。可謂秀才遇到兵,有法說不清。
問起生活狀況。他身為政治教師,但他也不能不搖頭。他任教的學校在
八五年六月開始評職稱,今年六月最後評好。他評為副教授,補發的工資從
八五年六月算起,照理他可以補到一千二百元,但是他只能拿到六百多元,
那五、六百元被扣掉,去和國家同心同德克服困難。時下的六百元,和八五
、八六年比,又不知已貶值多少?由於彩電、冰箱他們已有,唯恐幣值再貶
,遂把這六百多元,加上夫人補來的工資,匆匆買了一套沙發。
談到這點,我們不禁同時想到五十年代初我們在印尼時的「剪幣」政策
:一夜之間,政府宣佈幣值貶值一半。但願中國不會如此。
他的夫人也是我們的同學,現在廣州某醫院當主任醫生,也是研究室和
教研室的主任,反正是門診、手術、教學、研究,樣樣都要搞。雖然她是醫
院裏一個「骨幹」,可並不能因此重要地位就加她工資,仍然是「拿手術刀
的不如拿剃頭刀的」。
一罐燃料三種價格
問起一些同學的收入,他們說很難算清楚,因為除了基本工資外,還有
名目繁多的補貼、獎金。這些補貼和獎金,可能是合理合法的,可能是合理
不合法的,也可能是不合理不合法的。因此現時的總收人並不「保險」,也
許什廢政策一來,取消什麼,收入立刻就會降低。這也是為什麼對物價飛漲
的承受力很難估計的原因,因為即使現在實際收人和生活水平並不降低,但
總欠缺那種「安全感」。人們因此發怨言,對未來有著「超前憂慮」,也就
很可以理解了。
在交談中,還發現一些「不公正」的現象,看來也與特權有關。我的幾
個同學,以在職幹部的身份,每人每月有十元的燃料補助費,購買煮炊用的
罐裝煤氣。同一個牌子和容量的煤氣,賣給他們的價錢並不一樣。那位在大
學教書的同學,要花二十八元人民幣才能買到一罐,一個在僑辦屬下機構工
作的同學,他買煤氣的價格是一罐十八元,但是一位「愛人」擔任較高職位
的幹部而住在省委大院的,他們買煤氣是五元一罐。也就是說,雖然因為燃
料價格上漲而發燃料補助費,但並非「煤氣面前,人人平等」。這種特權優
待,該是社會主義制度下的新剝削吧?這種完全可以避免的不公正,居然如
此這般地「合法」了。想來因為製定價格的幹部,自己只須掏出五元,他們
在計算物價指數時,相信也會以五元計算,說明通貨膨賬並不嚴重。
「上肉」九元五角一斤
由於民以食為天,而且公認副食品價格上漲最厲害,所以我在就近賓館
的米市路農副產品市場看了一下。那天是星期一,時間也不太早,但市場上
人頭湧湧。由於長期不在國內,對副食品的價格並不熟悉。
看那些掛出來的牌價,牛肉比豬肉便宜。北方想吃牛肉非常困難,回民
要憑票特別供應,而廣州的牛肉比豬肉便宜多了,在我看來就相當特別了。
豬肉依不同質地有不同價格,最好的「上肉」竟要九元五角一斤。相對來說
,也許魚類還便宜一些。胖頭魚開刀二元二角一斤,怪不得傳說北京的一位
老革命說:「豬肉貴了,何不食魚蝦?」不過這是廣州的價格,在北京,魚
蝦豈會便宜?雞原隻是三塊八角一斤,開刀則為三元二角一斤。雞蛋三元七
角一斤,平均一隻三角七分左右。如果人民幣和港幣匯率是一比一的話,雞
蛋價格和香港價格差不多;若是官價匯率,就貴過香港一倍左右。
在百貨店看到「白糖無貨」的字樣。問了同學,才知道價格放開前白糖
是六角八分一斤,放開後官價一元五角一斤,個體戶是一元六角一斤。雖然
官價和自由市場只差一角,但國營商店一出售官價白糖,就立刻有居民排隊
去買,買光為止,所以無貨。對上班的職工來說,不可能為一角錢之差而去
排隊,唯有向個體戶去買了。
在水果店和水果攤子,也看到美國產的橙和蘋果,一斤橙十元人民幣左 「」
右,不過個兒小,蘋果十二元一斤。有兩個北方人看看這些美國進口的水果
說:「嘩,十塊錢一斤,總算開了眼界。」其實,就是國產的水蜜桃(不知
道是北京還是無錫的),小的也賣六塊錢一斤,大一點的十塊錢一斤,以官
價外匯計算,比香港貴。相對來說,西瓜的供應非常充足,比較便宜。
在農副市場上有鮮花賣,也有花店,據說平時買價錢不太貴。鮮花從資
產階級的玩意兒變為人民生活的點綴品,不能不說是一種文明的進步。
廣州的夜市頗著名,那天白天去北京路的新華書店,正好走過西湖路,
知道那裏有夜市服裝市場,所以晚上就去拜訪。這個夜市攤檔排列非常整齊
,市場成T字形,以西湖路為主,還有教育路。逛夜市的人很多,還有些做
小規模批發生意的人。他們買好後,拿著貨坐的士走。
我找了一個像貌俊朗,而且看來比較精明的年輕人,想聊一聊。可是他
死命盯住我是何方神聖,生意額、盈利等都不肯講。後來我說明是香港來廣
州看看的,他問我是否做時裝生意的,他說他的時裝都是從香港買來的(其
實我看不像香港的),我說不是,就沒再談下去了。我再走到一個母女倆經
營的攤檔前,一個外地人要買十件同樣款式的服裝,正在討價還價,那位母
親發現我在旁邊看,一直盯住我,大概又把我當「便衣」了,看得挺難受。
六榕寺、長堤、夜總會
這次在廣州,也去參觀六榕寺。陪我去的是那位政治教師,他說已有十
幾年沒有去了。到了門口,非常熱鬧。省政協在它的隔壁,門口都在賣風車
,人很多。我以為是逢什麼節日,回去查日曆,除了是「八一」建軍節,並
不是其他傳統節日。排隊入場的人不少,門口還有列陣兩排的盲公盲女,從
寺裏出來的善男信女,就向他們佈施金錢。
一進入六榕寺,對著就是一個佛像。我拍拍同學的肩膀,讓他看看我拜
佛。因為我們部曾經是「毛教」的崇拜者,要他看看我如何改換門庭。這種
不嚴肅舉動,不知是否褻瀆了神明,拜完以後我的相機就壞了,拍不成照。
這大概算是老天的懲罰吧?
早在香港,不論從報刊的報導或者口頭流傳,都知道廣州有來自全國各
地的「雞」(娼妓)。我也希望能碰上,通過聊天了解一下她們的心態,可
惜住了幾天都沒有碰上。也許是我的外表不夠闊,因此無人問津。
走過長堤,聽同學說,在雨天,反而會有情人撐看大傘在那裏欣賞江景
。不過大傘遮住他們的大半身,只看到小腿和腳,但如果仔細看他們約兩對
腳不同方向,就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了。不過如果年輕人都要花這種時間、地
點、條件下取樂,也未免為他們悲哀。
到廣州第一晚,到新亞的夜總會聽歌,是打烊前一個小時去的,所以只
收半價,但飲料照給。歌星的水準不怎樣。一位觀眾點唱「壞女孩」,那位
歌星竟說:「我是乖乖女,怎麼可以唱『壞女孩』呢?」然後一個觀家點唱
「白毛女」,於是她唱起喜兒的「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穿起八十
年代流行歌星的服裝,唱起三、四十年代的延安革命歌曲,加上一些舞姿,
這個八十年代的喜兒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另外一個歌星則唱「信天遊」,西
部熱似乎也熱到南方。無論如何,這還有點「延安精神」,文化黨官就不容
易找到干涉的藉口了。
廣州賓館就在海珠橋附近。時逢月圓之夜,沿著珠江行,望看對江的河
南區,月光下的黑漆大樓和平房,使人產生一種凄涼之感。照理廣州的商品
經濟在全國是發展最迅速的地區,為什麼我反而有淒涼感呢?後來一想,這
並非「思想感情」有問題,而是看慣了香港這個東方之珠璀燦的夜景。而且
廣州的電力也很緊張。什麼時候,廣州也能和香港一樣夜間也大放光明呢?
《九十年代》 1988年9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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