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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上北京

    大學畢業離開北京後,這是第四次去北京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每次去
自然都有目的。

    第一次是一九六六年秋天。文革剛開始,「革命大串連」的第一個目標
就是北京。當時北京是「世界革命中心」,去那裏取革命經,還受紅魔鬼的
檢閱。當時尚有一分革命激情,所以仍服從分配住在北郊的沙河農村,每天
早上還起來做好人好事,挑水給食堂。書生氣十足,被陰謀家愚弄還不知道

    第二次是一九七二年秋天。當時局勢稍穩,已有些「覺悟」。雖然海外
的家庭已要我出國,但林彪剛下台,中美關係開始解凍,所以還有幻想,希
望局勢會「一天一天好起來」。但那時開始「私」字當頭,由於住房問題在
大革命中無法解決,因海外家庭缺乏「政治影響」而分不到房子,老母遂親
自趕回,和她一起上京走後門,找當年她的同學,那時是司長級幹部,丈夫
還是外交部副部長。可是那位副部長因為仍靠邊站,此夫人連老同學的電話
也不敢聽。後門失效,失望而歸。

    第三次是一九七四年春天。陪一位準備移民美國的親戚到北京催辦手續
。此時自己對出國的心情也日益強烈,因此也帶有和北京告別的心情。當火
車北上路過山東省,在一空曠地方突然停車,等了若干時候,以後每隔二十
分鐘就有一部列車開過。三部開完以後,我們才得以繼續行程。以後聽鐵路
局的朋友告知,那是毛主席的專列,老毛趕回北京見金日成。老毛到底坐在
哪一部上,大概除了汪東興和張玉鳳,沒有人知道了。所以林彪要炸火車炸
不下去,這也是原因之一吧。不過從這一事也親自體會到「最高」的威勢,
心理上對這種「肅靜」、「迴避」式的做法已經感到厭惡。         

    十三年後,今年秋天隨波士上北京。從資本主義的金融中心到社會主義
的政治中心,固然存看制度的代溝,但又夾雜看舊日的情懷。
[北京雜記.之一]
《信報》  凌鋒:人在香港專欄  1987.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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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見面話「反右」

    在北京幾天,由於集體行動多,因此除了請假見了兩個同學以外,連母
校也沒有去,實在是很大的遺憾。

    不過,在一次去頤和園的路上,倒是走過人民大學的後門,看到了它的
招牌。在校期間,「走後門」的次數屈指可數,所以也不記得後門那條街的
街名,只記得環境偏僻,路面狹窄,是沙子路,如今則已開闊拓寬,鋪上柏
油,可容幾部車同時飛馳。現在要走後門,確比以前方便多了。

    到了頤和園,坐上昆明湖上的畫舫,悠然記得畢業的最後一年的中秋之
夜,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特地來此租了一隻小艇,泛舟湖上。如今那時的幾
個人,早已各奔東西了。而又自然是「浪子」成分的我跑得最遠。

    那幾年的讀書生活,雖然在政治運動中度過,但到底年紀還輕,所以仍
有一些要好的同學。雖然多年沒有聯繫,但腦海裏又豈能忘懷?

    闊別十幾年的老同學見面,談的竟然就是當年的反右。被「幫助」過的
同學自然認為當時的班黨支部是「左」,但據知情人士說來,當年還被一些
校領導視為「右」,因此還派員來加強領導。還好自己當年沒有墮入「右派
」的深淵,感謝上帝,算是自己的幸運,那些受到深重磨雞的右派,他們的
不幸,國家和民族的不幸,才是主要的。
                       
    對過去整人的同學,沒有深責的必要。在那種年代,不知有多少人作為
「黨的馴服工具」充當打手和棍子,那是時代的產物。但是如今還搞反右,
例如還有人責吳祖光五十年代反黨,現在又反黨,對這種打手自不應原諒。
歷史有一天是會清算他們的。至於某些當年右派,「改正」後為了表示那是
一場「美麗的誤會」,現在充當左棍,以邀功來踐踏自己的同類,如姚雪垠
者,則是更不齒於人了。             
[北京雜記.之二]


《信報》  凌鋒:人在香港專欄  1987.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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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同齡人  

    在北京,所接觸到的人有老中青,不過都偏重於知識分子階層。一般說
,年紀大一些的,還是比較慎重,但亦不乏敢想敢言者。說明年紀大不絕對
是保守,關鍵恐怕在於如果握有權力,往往就被權力新腐蝕。可見政治體制
改革的重要。較年輕的一代,傳統觀念較少,對外界新事物接受很快,因此
也相當開放。但對我來講,更關心「時代同齡人」,也就是六十年代文革前
大學畢業的那一批人。

    「科學與生活」今年第三期有一篇談到中年人觀念更新的問題。有一段
話是這樣說的:「『先生說我們是沒出殼的雞,後生說我們是醃過的蛋……
』我國當代中年人的心理狀態--在觀念更新的歷史浪潮的衝擊下,心理上承
受著巨大的壓力。」

    文章分析這些「困惑」有兩個原因。一、和青年人相比,由於較多接受
了傳統文化的影響,頭腦中形成了一個較穩定的認知結構;和老年人相比,
他們對新事物、新觀念較為敏感、寬容。而這兩種觀念的對比,會造成心靈
上的衝突。二、帶有傳統色彩的道德及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等已「內化」為
他們人格的一部分,因此接受新的事物,也會造成「良心」的譴責。

    在北京見到一個文革前畢業的朋友,如今工資才九十多元,而比他年輕
的司機月入高近一倍,在「向錢看」之後難免有不平之心。但是有一次和他
去長城飯店欣賞菲律賓歌手的演出(他第一次光臨這種場合),他對台上演
唱的女歌星在社會上的「地位」提出質疑,在他們以往的教育中,這些人概
屬「不正經」之輩。

    雖說中國開放了這麼多年,由於各人所經歷和接觸到的情況不同,受傳
統觀念的影響也各有不同。在接觸這些新事物的時候,某種程度上,也是需
要「脫胎換骨」吧?
[北京雜記.之三]


《信報》  凌鋒:人在香港專欄  1987.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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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第二種忠誠

    在北京接觸了幾個六十年代大學畢業的知識分子,還不乏有「第二種忠
誠」思想者,但他們的表現形式和劉賓雁稍有不同。

    前文所提及的那位朋友,對工作極度熱誠,也很負責,絕無拖拖拉拉的
官僚主義,對人也相當誠懇。如果以往如此,並不奇怪,但在經歷整個民族
的大風大浪以後仍是如此,就難得了。當然,人「純」了就難免會有些框框
難以突破。

    還認識北京市體改委的一個女同志,是六○年清華大學畢業的。她多年
來致力於國防方面的先進科技的研究,並且也有些成就,常常獲獎。但是她
不久前卻主動改行,去研究經濟體制改革了。據她說,將研究出來的先進科
技,轉化為先進的生產力,在當前的這個體制下,困難重重,所以她覺得有
必要「改行」,解決當前的主要矛盾。

    這幾年,我們不難發現,一些學習自然科學出身的學者,紛紛轉行到社
會科學方面,例如研究控制論,研究系統工程,以便以新的思想和方法,突
破中國前進道路上的阻力。這種「科學救國論」者,比以前是高了一個層次
。以往的科學救國只是停留在以先進科技救中國,現在則發展為要創造先進
的思想、先進的體制,才能使先進的科學技術有用武之地。如果沒有一個為
國為民之心,他們又何必「臨老學吹打」?

    八月中旬,中國著名的科學家錢學森在北京的一次講話中說,決策的民
主化和科學化是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一個重要課題。在中國,進行科學決策
的最大障礙是舊體制和舊觀念。

    連錢學森也把自己的注意力轉向體制和觀念。說明舊體制、舊觀念對生
產力發展的嚴重阻礙。

    劉賓雁振聾發聵的大聲疾呼,這些朋友默默的耕耘,希望他們的第二種
忠誠,能夠對中國社會的發展有小小的貢獻。
[北京雜記.之四]

《信報》  凌鋒:人在香港專欄  1987.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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